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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劇舌尖上的京劇
? 會唱戲的人，大多愛吃，不過，舞臺上的規(guī)矩，卻一樣也錯(cuò)不得。戲曲里的食物，多半是虛擬化的，侯寶林先生說，老生摘下胡子吃燒海參，吃完了，嗓子啞了。所以舞臺上的吃喝都是假的：“那丸子木頭的。魚，木頭的。酒壺，酒杯木頭的，木酒?！?/p>
? 京劇里的人物都吃什么？《武松打店》里孫二娘的人肉包子，《五花洞》里的油炸果兒，《打面缸》里縣太爺吃著丸子審案子，《空城計(jì)》里的諸葛孔明，到了最危機(jī)時(shí)刻，還不忘在城樓撫琴的同時(shí)，飲一杯酒，擺兩道果子。《四進(jìn)士》里，宋士杰明明知道這場官司前途險(xiǎn)惡，還是勸慰萍水相逢的“干女兒”楊素貞：“叫你那媽媽，多做些肉食饃饃，吃得飽飽的，打這場熱鬧官司。”
? 京劇里以食物為主線的不少，《竇娥冤》里的關(guān)鍵物證羊肚湯，《捉放曹》里要了呂伯奢全家性命的那頭豬，還有《時(shí)遷偷雞》里時(shí)遷自己做的煨雞，最直接的，卻要數(shù)那一出《豆汁記》。
? 《豆汁記》的故事，說的是窮書生莫稽，因?yàn)閮鲳I倒在雪地中，幸得善良的女子金玉奴搭救。金玉奴的父親金松是個(gè)“團(tuán)頭”（丐幫的頭子），家里有剩余的豆汁，于是一碗豆汁救活了莫稽。我最初看這出戲，和汪曾祺先生一樣搞不明白“豆汁為何物，以為即是豆腐漿”，即到了北京，才知道兩者簡直是云泥之別，豆汁是以綠豆為原料，將淀粉濾出制作粉條等食品后，剩余殘?jiān)M(jìn)行發(fā)酵產(chǎn)生的粘稠狀食物，豆汁是純北京人的食物，就像它的發(fā)音，一定要加一個(gè)兒字，就好像說雞蛋的時(shí)候雞子下面一定要加一個(gè)兒字，才最正宗。
? 豆汁分生的和熟的兩種，賣生豆汁兒的，一般用小車推一個(gè)有蓋的木桶走街串巷，不用吆喝，串到哪里，便有家里的女人提了容器出來買，買回去加熱了配窩頭吃，便是當(dāng)天的晚飯，《豆汁記》里的豆汁，便是這種生豆汁，因?yàn)榻鹩衽侵筮^之后端給莫稽的。另有一種賣熟豆汁兒的，汪曾祺曾經(jīng)寫過：“在街邊支一個(gè)攤子。一口銅鍋，鍋里一鍋豆汁，用小火熬著。熬豆汁兒攤上備有辣咸菜絲——水疙瘩切細(xì)絲澆辣椒油、燒餅、焦圈——類似油條，但作成圓圈，焦脆。賣力氣的，走到攤邊坐下，要幾套燒餅焦圈，來兩碗豆汁兒，就一點(diǎn)辣咸菜，就是一頓飯?！?/p>
? 胡金銓先生說過：“不能喝豆汁兒的人算不得是真正多北平人?！本﹦〈髱熋诽m芳全家都愛喝豆汁，后來蓄須明志，在上海隱居，得了一罐弟子從北京帶來的豆汁，高興地不得了，在國際大飯店設(shè)宴回謝，可見這豆汁的金貴。
? 除了豆汁，還有同一屬性的麻豆腐，把發(fā)酵后的豆汁用火燒開，用布過濾后流下去的是豆汁，布上邊控凈水分的就是麻豆腐。馬連良先生家的清真廚子，炒麻豆腐最為講究，要用羊腰窩肉切成小丁，再配上青豆、咸雪里蕻、胡蘿卜丁，炒時(shí)用香油先將配料炒到八成熟，放在一邊備用，然后再用香油、黃醬等炒麻豆腐，炒出香味后放入輔料，翻炒至黏糊，上邊再澆上熱辣椒油。馬先生知道梅夫人愛吃炒麻豆腐，常把炒好的麻豆腐親自送到梅家，用一個(gè)大白手絹提著，一進(jìn)院就喊:“大嫂，我給您送您愛吃的炒麻豆腐來了?！泵贩蛉艘惨皆簝?nèi)迎接，并說:“讓您‘費(fèi)心’了，三哥?！?/p>
? 不過，喝了豆汁的人，未必都如梅夫人這么懂得感恩，《豆汁記》里的莫稽雖然和金玉奴結(jié)為夫婦，卻在高中之后嫌棄金玉奴的卑微出身，在乘舟赴任途中，推玉奴落水，企圖殺人滅口，停妻再娶。再娶的夫人當(dāng)然非富即貴，乃是巡按的女兒，然而進(jìn)了洞房掀開蓋頭，卻嚇得魂飛魄散——居然是之前推下水的玉奴。原來，玉奴被巡按救下，收為義女，于是洞房變成小公堂，一番棒打薄情郎之后，卻又照舊夫妻團(tuán)圓，實(shí)在不合情理。
? 誰能愿意和忘恩負(fù)義企圖殺害自己的小人繼續(xù)做夫妻呢？幸虧，我們有擅演此戲的荀慧生先生，他說：“總感心情壓抑，甚為金玉奴不平”，便把劇情改編成至棒打結(jié)束，稍稍為觀眾出了一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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